时间:2025-09-29 作者:远舟
松针落在肩头,像一封未拆的信。学员沿着塞罕坝机械林场的老路缓步,鞋底碾过碎石,发出细微的脆响。讲解员停在半坡,指向一株被风削去树冠的落叶松 —— 它 1972 年栽下,如今胸径已逾三十厘米。年轮里藏着什么?不是枯燥的数字,而是一段 “支部建在林班上” 的往事。当年十九名党员把帐篷扎在风口,白天背苗、夜里守火,零下四十度,火盆里的炭火映红冻裂的手背。那一簇火,后来写进《中共河北省委关于弘扬塞罕坝精神的决定》(来源:河北日报客户端)。
继续上行,风忽然变得锋利。学员被要求闭眼三分钟,仅凭听觉判断方位:松涛在左,泉水在右,远处隐约传来油锯的低鸣。睁眼后,教员抛出问题:若你是当年的支部书记,如何在无通讯、无公路、无给养的条件下,把五十吨苗木运上陡坡?答案不是 “努力” 二字,而是一张手绘等高线图 —— 党员技术组用麻绳测坡,用树枝插点,硬生生在悬崖上凿出 “之” 字形滑道。那张图如今被复制在培训手册的透明插页里,学员可对着实地比对,误差不超过两米。
午后,队伍停在 “尚海纪念林”。石碑背面刻着一句话:“把风沙挡在河北,把清水送给京津。” 教员不讲解,只递来一把铁锹,让学员在指定坐标挖一铲土。二十厘米深处,出现一层黑褐色腐殖质,再往下,是灰白沙土。两层交界清晰得像刀切。教员这才开口:这是人工林与原生沙地的 “握手线”,也是党建考核的 “硬杠杠”—— 每延伸一米,支部记一次集体功。学员掂量着铁锹,忽然明白:考核不是表格,是能否让腐殖质继续向下渗透三厘米。
傍晚,营地亮起马灯。桌上摆着林场老照片:青年突击队把党旗插在雪窝,旗角被风撕成锯齿。教员把照片翻扣,让学员凭记忆重画党徽。有人画歪了镰刀,有人把锤柄加长。教员不点评,只播放一段录音:1983 年,老支书在党课上沙哑地说:“党徽不是徽章,是锹把磨出的茧。” 录音结束,灯芯噼啪一声,像一粒松子炸开。
次日破晓,学员被带到 “望海楼” 瞭望台。望远镜里,京津方向的晨曦正推开薄雾。教员递来一张 1978 年的卫星影像:同一视角,只有灰黄。两张图叠在一起,边缘对齐,绿色像潮水漫过沙丘。教员问:绿色是什么?有人答 “森林”,有人答 “政绩”。教员摇头,把两张图同时翻转 —— 背面写着同一行字:“党员责任区编号 001-1978.” 绿色原来是一份编号,也是一份未完成的考卷。
下山途中,队伍经过一片新植的云杉幼林。每株树上挂着二维码,扫码可见种植人姓名、党小组编号、存活率曲线。教员让学员随机拔掉一株,再扫码。屏幕弹出红色提示:“您已触发补植任务,需在 24 小时内完成。” 学员愣住,教员补一句:“系统后台连着林场党办,补植率低于 98%,小组积分清零。” 有人小声嘀咕 “太严苛”,教员指向远处一块斑驳的旧木牌:“1979 年,我们补植率只有 61%,那年北京沙尘暴。” 木牌上的白漆剥落,像褪色的警告。
结业式不在礼堂,而在 “尚海林” 最高处的风口。教员发给每人一枚松果,要求带回各自单位,埋进花盆。三年后,若松苗存活,可凭照片兑换一枚 “塞罕坝党员徽章”。松果握在手心,鳞片硌着掌纹,像一枚未引爆的种子。教员最后说:“党建培训不是结业,是发芽。” 风掠过耳畔,松涛如潮,学员忽然听见自己心跳与松针同频。
回程车上,有人翻看手册最后一页,空白处印着一行小字:“把实验室带回去,别只带走标本。” 窗外,林海向后退去,像一页页被风翻动的讲义。